美国病房:穷人和富人

病房是社会的一角,社会上各种各样的意识形态毋庸置疑毫无变形精准地反映在病房里。 这穷人富人就是这么一目了然。

— 题记

在这双弯弯的眉目下,深凹的眼窝里,高高隆起的鼻梁显得那样不够坚挺。一口一口喘着粗气的法蒂玛颤颤巍巍地把手机递给床位护士,
“护士,请您帮忙做个银行转帐。”

护士毫不犹豫地婉言谢绝道,“这是您的私人帐户已经超越了我照顾病人的医疗范围,抱歉了。”

法蒂玛那张藤黄的脸一下转为苍白,“怎么办?怎么办”声声焦虑伴着肺癌并发的肺部感染使她的呼吸更加急促。奇怪的是病人的姐姐R一值陪在床边,法蒂玛毫不出声。现在她刚一转身到楼下的Starbucks去买杯咖啡,法蒂玛就迫不急待地请护士帮忙银行转账,给旁人留下了匪夷所思的疑虑。

病人有强烈的求生欲望不肯放弃生命的最后一丝希望,医生立即给她做了床边气管插管。等打扮考究得体的姐姐R拿着咖啡回到病房时,烦躁的法蒂玛已经在呼吸机上刚刚安静下来。

26床住着71岁的法蒂玛来自有钱人的家族,她的身材建硕的姪儿来到病房探访时,一身高级西装领带毕挺,铮亮的皮鞋把病房地板踩得砰砰直响,还不时地与护士幽默几句。法蒂玛做生意的先生五年前一场车祸中丧命,这个中东人做的生意不知道是否与石油有关,却给她留下了数百万财产。法蒂玛没有孩子。现在日日夜夜陪伴在床边的是她从末出嫁的双胞胎姐姐R。

这姐姐对妹妹的关心和呵护可以用极致来形容。护士在病房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本子上记录着。法蒂玛虽住在我院,吃的很多常用药不是我们药房的,她有自己的品牌药房。入院时,护士把她自己带来的药送到我们药房,重新贴上标笺,每次发药再到药房去取。病房规定每二小时给病人翻身,一小时五十九分,护士一定会接到26床打铃,提醒你,翻身的时间到了。

护士查房问病人有什么不舒服,病人摇摇头。

R说,“她肚子疼。我妹二天没大便了。”

护士打开计算机上的病例,“昨天下午病人就解过一次松软成形的大便。”

R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弄错了吧。请好好地查查她的肚子。”

病人刚刚接受了雾化吸入扩支气管呼吸治疗,没过几分钟,26床又打铃了。“我妹呼吸紧闷,胸痛。”R替病人主诉着。护士给病人做了一系例体检,又做了心电图,没有新的改变,R还是不放过,“你能保证她的身体情况现在没有变得更坏?一定要告诉医生,现在就要复查胸片,重复实验室的心肺肾肝所有指标。”

只要护士一跨进病房,R就马上站起来一手摸着病人的额头,“她头痛。”一手拉着病人的手,“你告诉护士,快告诉护士说你头痛。”

训练有素的护士打趣道,“她生病还是你生病啊?”
“谁叫我们是双胞胎呢。”R振振有词地说道。

唉,护士们遇上Dr.Google只有想办法怎么绕着走。

R一会儿要paper wipes,一会儿要Body lotion;刚刚拿走了隔尿垫,又来要Mepilex(一种边框自粘吸水泡沫敷料,可预防身体褥疮)。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R不是打铃让护士把她要的东西送过去,就是亲自跑到nursing station来要东西就已经三次了。有护士报告,看到R把这些东西装入自己包内带出病房。

早上晨会,我不得不提出,病人所需的护理品必须一件件拿,由护士亲自给病人用上,否则你把整个科室都捐给了她,她也不会满足。

富人特证之一,财富积累。病人住院,难道财产资源是这样积累的吗?我懵!英国军事理论家富勒说过,“富人的缺陷中填的都是钱。”

12病房躺着高高大大的约翰,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79岁的约翰遭遇了左侧大脑出血性中风,得了失语症。曾经思维敏捷,语言丰富的作家,现在静的无法表达任何喜怒哀乐。他的病房也是静静的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金发碧眼的女孩默默地守在床边。女孩离开时,她的祖母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会在病床边静静地待上几个小时。

老太太和女孩对医生和护士没有半点要求也从不问过病人的情况。

“我奶奶只想静静地陪陪他。”女孩对我们说。女孩的父亲-约翰的儿子,早在那场美国911的大灾难中丧生,那时女孩才5岁,母亲改嫁。女孩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女孩最近在忙着好莱坞拍片,她和同龄的女孩相比显得更为成熟而稳重,与她的职业性格反差很大。白衬衫牛仔裤,一个高高盘起的发髻使原本细高个的她更为靓丽却毫不张扬。

约翰家的所有硝烟弥漫都在七百万的豪宅内震荡着。当年就是因为买这幢豪宅,女孩的奶奶变成了前妻,而住进豪宅的年轻女主人却是性格奔放,整天游山玩水的房产经纪人。

现在的女主人一点都不关心作家的病情,“病人不是应该交给医院照顾吗?”她在脸书上与护士们互动很好。今天贴上在Griffith Park Horse Rentals月光下骑马的照片;明天在爱琴海游轮的浪漫行;

“你们只要告诉我约翰什么时候走就可以了,他的身边不是还有那对祖孙女吗?可惜她们再怎么关心是拿不到分文遗产的。”女主人一脸狡黠得意道。

约翰早就立下了遗嘱,他的这幢大房子没有前妻和孙女的一点儿名份。

前妻苦苦地静静地守在床边,她只是有一点同情心?还是有真爱?抑或是不甘心,执意要讨回那份遗产,期待奇迹出现老约翰会醒来更改遗嘱,把她们祖孙俩的名字也加进去,无人知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躯体宽大死板,他正在接受上帝的召见。而床边的老太太虽然穿着体面却显得那么的娇小和软弱。

这一刻,有钱人的冷酷,会使人不寒而栗。

大腹便便的荷西酒精性肝硬化以昏厥症再次入院。58岁的他,酗酒史40年。荷西出入医院就如同走进自家后花园那样轻松方便。这不,一小时前刚出院的他,还没下车,脚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她的太太一个英语说不流利的家庭主妇,一个U turn把车又开进了急诊室。荷西的腹水长得比抽得快,医生在他的腹部上装了一根引流管并有活塞。荷西每周可以在家里把引流管活塞打开,用量杯精确地盛满2500毫升渗出液,再杷活塞关上。每次抽腹水后,这个用白蛋白撑着的身子腹胀有所缓解,荷西眉头展开了又有喝酒的冲动。家里人不会劝阻,荷西是一家之主,反正早晚都得死,还不如让他痛痛快快死的酣畅。荷西常常不遵守严格的腹水引流无菌操作,并发腹膜炎,伴着肝硬化的食道静脉曲张,消化道出血,于是他就频繁出现在医院里。

建筑工的荷西有个庞大的家族,八个姐姐,自己的五个孩子,七个孙儿女浩浩荡荡的一家子出现在病房里,犹如他们在节假日举行公园里的烧烤会一样欢乐。阵阵笑声冲出房门,小小的孩子们在地上爬来爬去,满屋气球飘扬。这个西裔家庭,大多数人不会讲英语,没有人过问荷西的病情。护土跟家属解释任何情况得到回答都是“See”,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家属,对医护人员的信任度是百分之百,他们还不断地给我们送披萨,花生,甜甜圈,同时在医院里也可以快活到没心没肺。

17床住着400多磅的埃玛,她以“难以控制的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入院。两条感染的淋巴水肿的大象腿,在Recliner 中更显粗短,跷起的黑色脚趾直冲脑门。比起医院最新最大的床都不能使她舒服,埃玛还有二件事最不能忍受:饿和痛。

“我有糖尿病,你们不知道每二小时要给我送吃的吗?”她声嘶力竭地在病房里吼着,那怕此时的血糖四百、五百,她还是不断地要着三明治和果汁。每次测血糖后,护士都会“恭维”一句,“你好甜啊!”(血糖太高)

46岁埃玛从来不听医生的劝告,应该控制饮食,积极减肥。以前她在超市做份售货员的工作。渐渐地她越吃越多,整个身体像吹气球那样撑开了,一举摧毁体内的胰岛素细胞,二条腿越来越不能负重,终于站不住了。糖尿病并发症如多米诺骨牌效应很快压垮了埃玛最后一根稻草。严重月经紊乱;糖尿病性神经病变:不但使她出现局部肌无力、肌萎缩,还有严重的肌疼痛;血糖增高,使血液变得粘稠而血流缓慢,高血压,二次糖尿病性脑血栓;白内障;糖尿病性肾小球硬化症,肾盂肾炎、肾乳头坏死;糖尿病末梢神经病变,下肢供血不足及细菌感染引起足部疼痛、溃疡、脚趾变黑坏疽;她的机体处于高血糖状态,抑制了白细胞吞噬细菌的能力,真是细菌有利的繁殖场所,于是她抵抗力低的身体多发反复感染;

医院的三餐糖尿病饮食对埃玛来说杯水车薪。埃玛的父母对女儿“爱”到极点。每天乘医护人员不注意,把各种各样食物送进病房。等护士每二个小时给她翻身时,一会儿在她的髋部发现一片三明治,一会儿在她的臀部发现一块巧克力,再一转身发现背部还有一个压扁的汉堡包。一边埃玛在胰岛素滴注下,一边依然肆无忌惮地狂饮狂食。她的血糖如云霄飞车忽高忽低很难控制。同时神经血管病变的下肢感染、脚趾坏疽疼痛,对大量的止痛药成瘾性,使她分分秒秒打铃要止痛药。护士刚给她静脉推注了吗啡离开,她又打铃要止痛药了。护士让我跟她去解释,“您刚刚接受了静脉注射吗啡治疗,这药效。。。”我话音末落。

埃玛马上反驳,“没有证人。”好利害的严重否认。这倒提醒了我,任何时候护士给她止痛药必须有俩个护士互作证人。病房里,美国人的税要养活多多少少这样的人啊。

穷人不自律,生了病不会考虑后果,也不害怕。

穷人、富人都是命。今天当我走出病房,穷人无知者无畏,富人谨慎又多畏。这几个病例在眼前挥之不去。

穷人和富人若是简单地划为财富配比不平等,是否还有思维方式不同,认知不同,行为模式不同,在病房里对疾病的治疗和预后也决不相同。

二零一九年三月于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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