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红莲寺》上映三十年:陈磊 专访“神公”黄锦江
KK:KK Wong – 黄锦江
一、我注意到1994年是您电影上映最多的一年,而且也是您几部主要作品像周‘星驰的《国产凌凌漆》、李连杰的《中南海保镖》、包括跟发哥的《赌神二》同时上映的一年。
那《火烧红莲寺》对您来说会有什么特别吗?您是什么机缘接拍了这部电影?
KK:对我来说,每一部电影都是一次特别意义工作体验。之所以94年上映较多我的电影,那是因为我有了经纪人,不约而同,机会多了起来。
二、《火烧红莲寺》虽然是由香港公司出品、制作,但拍摄却是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包括在电影中饰演“智善大师”的李季老师就是上影厂的老演员。
那您作为一个老上海,和内地的工作人员交流起来是不是远远比其他人要顺利,包括有没有在剧组两方交流的时候,起到一些“润滑剂”的作用?
KK:《火烧红莲寺》比较特别,是因为30年前全景全组都在上影制作,你猜对了,我的加入还真是起了某些原些没有的“作用”。
之前,剧组已在银川拍摄了外景部份,当我进入上影时,港方的工作人员马上向我询问:你来得正好,我们很想知道,化妆组的上影人员为何天天要吵架?
我后来告知他们:他俩是师徒关系,天天在谈论一般话题,从来没有吵过架……其实,只是女方的声调略高、语速略快了些而已。
30年前,不同的制度、不同的工作习惯、不同的方式方法一下子合作,难免出现点问题;但是,磨合之后就互相适应了。
林岭东导演跟我说:我不信邪,我不信国人拍不出我心目中的电影。因此,灯光、摄影、化妆、道具、布景……全部是上影的队伍;相比当时其它中港合作的剧组,这部电影可能是最少香港人的吧?
当然,中间须要互相了解、共同探索、共创新作,既使有误会或是阻碍,也没听过林导有任何抱怨;他是个有大志又大气之人。
三、我发现在香港电影资料馆对于《火烧红莲寺》的介绍中,您在电影制作中除了演员之外,还多了一项广告美术的工作。请问这部分您主要做了哪些事情?
KK:你知道,我是由电影及舞台美术指导开始入行的,加上林导演此片没用美术指导,我就被他拉夫作协助了。
电影中的壁面是他见了我早年画册的画提出改进采用的;之前,上影美术、上海名家的稿子都被导演否定了。
我原画只有一米正方,在墙上放大是从来没有过的;但是摄影棚租期有限,上影厂美工说要三人画五天,而导演只给我两天,另外请了一位朋友帮忙。
画鹰眼特写前,林导咨询了我的草稿,次日进摄影棚,他已架好两架摄影机,我受宠若惊,一气呵成。
四、《火烧红莲寺》其实是制片方最初找到徐克,想拍几部武侠片,结果是徐克推荐了林岭东而自己答应做监制。
众所周知,徐克作为监制,通常对电影的干预比较大,那在这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以您的了解他参与多吗?
KK:作为演员,我没留意到监制和导演的关系。记忆中,上影厂100天的拍摄中,很少见到徐克。
五、相比较同年与李连杰、发哥、周星驰的合作,《火烧红莲寺》季天笙、甚至包括李若彤都算是新人。而这种与新人和巨星的合作,您感觉会有什么反差吗?
KK:很早我就记得中国电影前辈大家赵丹说过:舞台、银幕上不分大明星和小演员一一只有角色。
如果没有平常心进入角色,而对明星巨星、新人有区别对待的话,那就不适合当职业演员了。
不论什么职业,都有高低之分,但都应该得到尊重。我个人本性好学,因此,每一次与对手演戏,都当自己检验和学习的机会。
六、《火烧红莲寺》中,您与李若彤的几场戏应该说都比较香艳露骨、甚至变态,那在拍摄在这些戏份的过程中,大家会有尴尬吗?怎么来化解这些东西?
KK:拍戏的时候,演员彼此应该都只有角色,应该一起忘记所谓的“身份”。如此想,任何剧情都不会尴尬、难为情了;否则就欠缺职业精神了。
不过,之前对导演的信任和了解、与对手的坦诚勾通,都是必要的。因此,你担心的问题只是“隔行如隔山”的问题,我和李若彤小姐演出前后都没你担心的问题啊。你忘记了?我画过好多男女人体画的呀……
七、《火烧红莲寺》当时的票房和口碑,的确都不尽如人意。林岭东为此也说过:“徐克开创了新武侠片时代,我却成了武侠片的终结者。”您怎么看待他的这种说法?
KK:我觉得那是林导的幽默自嘲吧。他很清楚,自从有了电影一百多年来,潮流反反复复没停过。
所谓电影”圈”一一圆圈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随时有起点,随即有终点。
《火烧红莲寺》就是重拍近百年前的默片,徐克的《倩女幽魂》《梁祝》《智取威虎山》等全是重拍,《火》之后的《七剑》《卧虎藏龙》不照样拍新武侠?
八、您觉得为什么现在反而有很多大陆和欧美观众非常欣赏《火烧红莲寺》?它在西方其实是一部非常著名的 Cult片。
KK:这部电影正赶上观众欣赏武侠片的末班车罢了。票房我没什么研究,但好票房的电影有不少,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再说,《阿飞正传》票房失利,但谁能否认此片的经典之处?
有些电影是须要、可以历史地看的。如美国默片之王《巴斯达基顿》、袁牧之的《马路天使》、费穆的《小城之春》、孙瑜的《武训传》。而三十年后,欧洲重版林岭东的《火烧红莲寺》,估计导演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我看武侠片会永远拍下去的,就如美国的西部片,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导演、不同的演释一一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观众。
九、我们知道《火烧红莲寺》有不少“神公”挥毫泼墨的场景,这是因为导演熟悉您也是一位著名书画家,而特别增加的戏份吗?片头的书法是出自您的手笔吗?
KK:作为演员,遇到知己般的导演是很幸运的事。“神公”画画和书法发功完全是他因我而改的剧本;因此,回到香港后期宣传,包括影片开头的书法、剧照、海报,都是我的。
其实徐克的《倩女幽魂》海报就用了我的书法;不过《火烧红莲寺》的海报似乎空前绝后,只有我的字画,没有一张剧照。这些,都源自林导演亲临我香港筲箕湾亚公岩小画室后他的构思。
十、尽管《火烧红莲寺》之前您也有拍《一刀倾城》这样的功夫片,然而您应该并不懂功夫,所以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难度是不是很大?有没有过特别危险的事情?
KK:我看到林导演在现场对武指的要求是尽可能真实、有力度,不要花俏、好看。拍摄中,有演员跌入火炉烧伤,即刻送医院,无大碍。
胡金铨说:拍电影要视死如归一一我相信指的是精神方面。好莱坞也有名言:再好的电影,也不该牺牲生命。据说《宾墟》电影没有伤到一个演员。真有点不可思议!
舞台和电影,尤其是武打电影,有意外和有危险是很难避免的;但是大伤亡大意外,是应该防止和避免的。
电影不是生活,李连杰都公开说过,电影武术是花拳秀腿。一方面,今时的武术是健身;另一方面,电影有独特的语言、肢体表演的方法。
我有幸与赵长军合作过两次,他是连续十年全国武术冠军;有人说他的武功不比李连杰差,但是,他早已退出影视圈专心教武术;前几年在纽约相遇,他说:电影武术和练武术,是两回事。
我想说,电影所展示的武术,每个动作都是按角色需要而设计的。当然,有武术基础的演员会演得顺手些,而我则难度不小。本来,导演叫武指派替身,然而武指说找不到我这般高的武替,所以唯有让我试试了。
那天,要拍“神公”从床上猛跳下床同时360度转身,一手将帐帘飞向前方这一连窜动作;结果,我第二次就得到林导演的认可了!他有些意外,即刻问我:KK你学过武术么?我笑而回他:导演你收不收货呀?他说:收!收!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三十年前,在上海少年宫学过一些,因为有自知之明,逃学了;但我们的老师可是1958年全国冠军:张瑞安。
又要说到赵丹了,他说小时候学过少林拳,直到拍《林则徐》导演要他耍太极拳舒解内心烦恼,他才觉得好像当年没白学。
演员,学习面广一些总是好的吧;不一定精,但是能帮助了解角色的个性,对演绎的准确度有点帮助吧。
最难忘的是两大高手都不是“神公”对手,林导演冷不防亲自将一碗黄水泼向我脸,我顿时两眼发黑,挣扎中,被两人攻击……工作人员立即用清水帮我洗眼,林导在一旁向我致歉,我只关心:OK吗?OKOK!!听得出,导演他很满意自己的“偷袭”,而我也为自己的“遇害”感到快慰了!
至于最后用六个武指吊钢丝将我反撞墙至死,真是震得我头昏眼花;不过因为中港武指、导演都安排得当,所以没有任何伤痛一镜OK!
十一、在我看来,您在《火烧红莲寺》中塑造的神公这个角色是香港电影中最经典的反派形象之一,甚至比主演都要抢镜。
那在表演的时候导演对您的帮助大吗?因为林岭东导演的电影反派的塑造通常都很成功,就好像《监狱风云》中的张耀扬。
KK:如果说我“神公”演得好,不如说导演对角色的设计、指导得好;他虽然没叫我参加讨论剧本,但是关于我这个角色却时而跟我一起探讨。
同时,他渐渐了解我本人,书法、绘画、音乐、阅读……他都能融进他设计的“神公”身上,融入他的电影中。而我则是设法通过角色尽力尽心表演出来。
我从不查看小视屏上的录影,因为我完全相信导演的眼晴。无论如何,我只是他电影中其中一部份,而导演他心目中装着他整部作品。
十二、可以谈一下您对林岭东导演的印象吗?他的去世对于香港电影来说确实是非常大的损失。
2015年某日,我接到林导演电邮,说纽约亚洲电影节颁发终生成就奖给他,他希望我能出席他的获奖典礼,而我自然十分高兴、还感到荣幸!
二十多年来,我跟过不少香港数一数二的名导演;但是,香港往往合作后各自忙去,平时很少聚会;但凡再次合作,又随时埋班、合作无间。
按常理,林导是名导、大导,身边朋友众多;我不敢、也不便去打扰他。可是自《火烧红莲寺》之后,他与我一直有联络,让我客串《大冒险家》,上海、香港、纽约都约我吃饭、聊天。
他喜欢我带他串弄堂尝试地道的上海私房小菜,我喜欢他豪迈脱俗的潮汕汉子风一一不仅仅因为我是潮州人,而他一直不信我是他同乡。
他当然有潮州怒汉的一面(我见他现场发脾气都有他的道理),但是他也有执著情义的细腻,他洒脱峪达、但不是玩世不恭。
他请我写书法,但也会退货、重写。他对自己不含糊,对我也如此,当达到他的要求,他的笑尤如孩子得到渴望已久的玩具。
他邀请我这半桶水一个人去他家看他刚剪完的新作《冲天火》,我受宠惹惊;这是他闭关多年后的作品。之前,在上海思南路上,他要我讲弘一大师最后一次与日藉夫人的见面、分手的故事,他说到他构思的电影……
纽约相见,分外开心,他上台领奖笑着说:终身奖?是否早了些?那年,他刚好六十岁。
以我个人资历,不足以评论一个成绩卓越如此的名导演;可是,任何一个对香港电影、中国电影有点认识的人都会觉得:林岭东导演六十三岁就离开了我们,这绝对是电影界及观众们一个无法估量的、令人痛心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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